落雨不吃刀

见长剑覆雪,如见并肩。

【赤俏】《狐の嫁入》

赤俏白情24h 0:00

文:落雨

图:@莫棋 



人们察觉到夏天已至,要么是被闷热叨扰,要么是被蝉声惊醒恍然的一梦,要么是被毫无来由的雨淋湿到一片狼狈。俏如来与赤羽信之介,无疑在此刻属于最后一种。苗疆较之中原,本就是苦寒之地,入夏的一场薄雨,兜头浇来的就只剩下砭骨的寒。 

  

而原本,东瀛的军师一把朱雀天火能烧透半边天,史家长子的功体虽非纯阳,也不至于受这寒意的侵扰。只是一路上重重截杀,赤羽体内甚至还困着那位暗盟剑手的一线剑气。现在两人不仅身外有伤、五内俱损,心头还挂着沉甸甸的算计与担忧,谁也没比谁好半分。忘今焉方被击退,却并不意味着此时便已安全,俏如来走在前面,脚步有些踉跄,想来是方才的一套体术施展过后,最后一点气力也被耗空了。赤羽便提了半步,手去握他的小臂,是要去稳他的身形,也要去稳他的心。掌心传来的温度不言声地唤着俏如来,他停下脚步,开启了石壁上的机关。 

  

这机关来得蹊跷,而俏如来只道一句快进入,便毫无顾虑般一步踏入。赤羽心里转过一点思绪,不能肯定,却也别无选择。而入道之后,才发现别有洞天。 

  

九脉峰山体复杂,内中结构更不足为人知,俏如来却轻车熟路地寻到一处石壁遮挡,赤羽则是择了另一处,稍微矮下身去,脊背贴上粗砺的石壁。滋味不算好受,但也终于算是将心神松懈下来——他们一贯是这样,生死之间贴得极近,呼吸都交错,脱险时却拉开安全的距离,一人一边,像是握住了轻易不能松开的绳索两端。但下一秒俏如来的内伤翻涌,无法自控地呕出了一口瘀血。赤羽松手,任由那绷紧的绳索将自己牵至少年人的身边。这动作太莽撞,牵得他体内的伤势也翻涌,他阖着齿关,将一点痛声压回去,只是很平静在宣告事实:“看来,暂时无法行动了。” 

  

而俏如来却反像是如释重负,微微抬起头来,看着自穹顶落下、不屈不挠地从山石交错间洒落的月光,声音很轻:“这样……也好。” 

  

哪里好呢?分明前路未明,险象环生。甚至就连明日的情况也不知道会否更糟糕,但赤羽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理解俏如来。自他从东瀛而来,或者更早,自他从中原离去,眼前的少年人就陷入了名为天下的漩涡,肉体被绞碎、感情被舍弃、自我被掩藏,他挣脱不得,亦不愿挣脱。无数的悲愿压在他的肩上,而这么久过去,他从来都是踽踽独行。 

  

只有此刻,只有在此处,他隔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去看俏如来——是棋差一着,一败涂地以后,才被他轻轻剥落出来的,只属于少年人的血肉之躯。 

  

他们之间原本也很难有这般相处的机会。赤羽再度踏足中原后,破僵局,定苗疆局势,退魔世,再至这时的斗九算,虽不至于疲于奔命,但同样整日奔波。正气山庄是暂时的居所,俏如来身负血纹魔瘟,本不方便,尤其是由玄之玄接手了中原武林之后,除非是非出面不可的大事,否则不离开正气山庄半步。他在夜晚披星戴月归来,室内一灯如豆,俏如来一向是等着他的。他们不很说话,更多时候只是相对而坐。赤羽整理情报,俏如来在看书。有的时候是佛经,有的时候却是魔门世家的藏书——他其实很习惯一个人,然而赤羽在他身边时,他却还是会习惯性地将灯盏推至赤羽的身边。小动作从来逃不过赤羽的眼,到了这种时候,他就敛好纸笔,结束一天的工作。俏如来也很默契地合上书,赤羽拣一些重要的话,有条不紊地讲给俏如来听。他分析处境从不避重就轻,这时却惯于将一些无言的难处全然咽下,而俏如来只是安静地听,间或提些一针见血的问题,赤羽一边觉出一点欣慰来,一边却也难得会想,他经历了什么呢? 

  

他们从不越界,哪怕是在这样深的夜里,也从来都是结束对话后便回到各自的房间歇息,只有一晚是例外,赤羽问至血纹魔瘟。自从上次被血纹魔瘟影响过后,他在办事之余也打探了相关,却始终如雾里看花,不得真切。他自忖了解咒术,却对这明忧无可奈何,到底心里存着些不明不白的结,这时便直白地询问俏如来——为何而来,追根溯源,草蛇灰线,是要解决的意思。俏如来却抬起手来,指腹触着眼尾,像触着一只停蝶,最后只是一低声说:“这是俏如来未尽的责任。” 

  

他说得模糊,没有下文,但个中因果,赤羽却听得明白。无非是不该存在的一段情,他本无意去干涉,却在此刻很突兀,却并不意外地想到,原来眼前这个人,是这样和那些红尘情意牵扯在一起的。而此刻少年人的眉眼笼罩在模糊的光晕里,并不遥远,触手可及。 

  

他伸出手去,没有犹豫,手指贴上俏如来方才触过的位置,尚且还能感受得到一点余温。而俏如来如梦初醒一般,下意识地想往回撤:“赤羽先生,不可……” 

  

“无碍。”语声短促,却沉,他细细地沿着纹路抚过,像全然不知这样的行为有多越界。俏如来想要去躲的动作也停在半途,最后闭了闭眼睛,却像坦然了,再压着轻轻的笑意,去叫他:“赤羽先生。” 

  

“你有你要做的事。”言下之意是,你未尽的责任,也有其自己必要之事,但没有说尽,最后能够说出口的,却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:“而赤羽会助你,直到路走到最后。” 

  

而那个时候俏如来回答了什么?他好像在说…… 

  

“赤羽先生!”混沌一片的思绪被一声呼唤扯回了这方天地中,赤羽直起身,想回话,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。他不擅长示弱,于是缓了缓,才如寻常般开口:“此地,怎会有密道?” 

  

余光所见,俏如来似乎犹豫了片刻,才说:“当初为了对抗西剑流,我与天地双部,在九脉峰挖了地道,作为最后的基地。” 

  

即便早有预料,但当这个答案从俏如来口中出现时,他还是忍不住因为这颠倒的世情,微妙的际遇而叹出一声笑来。他很清楚俏如来从未忘却,不管是这累积在西剑流与中原之间的一切,还是自东瀛远道而来的他所做的一切。那时候他站在渡口向总司告别,而他清楚俏如来正在不远处的山巅看着他。那个时候的俏如来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,甚至不知道赤羽的好友、也是他的师尊,会做出怎样的牺牲。而赤羽看得却比当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。俏如来的道路,他从一开始,就能从一片久别过后的人世中,看出一个朦胧的朝向,现在,他早就义无反顾地与俏如来并肩而行。 

  

而此刻,俏如来也正好就在他的身边,只要抬起手,就能握住的距离。 

  

内息紊乱,他们只能通过呼吸与滴水的频率来判断时间。大概在后半夜的时候,俏如来发了寒。路上强行催运功体发动纯阳掌,这时的反噬压也压不住。一片寒冷里,他本能地贴近身边的热源。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,赤羽握着折扇的手僵了僵,随即再无迟疑地将俏如来带入怀中。他将外袍褪下,勉强裹在两个人的身上,不能直接运气帮俏如来调息,掌心却带着炽热的温度贴在俏如来的心口,另一手则扣着俏如来的五指,全然安抚的姿态。他听见俏如来发梦般的澹语,一时在唤父亲,一时又压着声音喊师尊,而最后又好像被心口的热度唤醒,但还是颤着的语声,在念,赤羽先生…… 

  

那个时候,俏如来回答的是什么,他想起来,分明不是如现在这般的语气,但坚定又执拗。少年人微微偏过头,眼尾尚且被男人抚过,盛着一点暖色的昏黄,真实温暖得像这世间的所有人:“俏如来要做的事,赤羽先生最清楚不过,那赤羽先生是否清楚,自己在之中的位置呢?” 

  


他低头,望着俏如来紧阖的眉眼。寒潮的冲击似乎刚过,怀里的人放松了几分,呼吸也越发平稳,又过了一会儿,如有所感一般,俏如来终于睁开了眼睛,挣扎了一下,却未能起身。这原本当算尴尬的场面,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未对这样的姿势加以解释或其他,俏如来更是索性放松了身体。山腹内愈发寂静了,俏如来扬起脸,看着赤羽:“赤羽先生,讲些什么吧。” 

  

有什么当讲的呢,未来的规划吗,两个人心中皆有绸缪,彼此心知肚明。互相安慰的话吗,未免太过不切实……最后赤羽笑了一声,原本高亢的尾音坠下去一些,不大熟练,但却很认真地模仿着记忆,轻声地哼起了小调。只不过短短几句,俏如来却也听得认真,到最后,眼角眉梢都攀着一点鲜活的笑意:“这是民间的小调吗?很有东瀛的风味……” 

  

“平民歌颂作为神使的狐狸的小调罢了。”看到俏如来的神色,赤羽心中也微微一定,脸上神情倒不变,还是那样端正,“喜欢吗?” 

  

“嗯……很好听。赤羽先生,多谢你。”俏如来一边说,一边撑起身子,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,眨了眨眼睛,是有些怔愣的样子。赤羽一挑眉,刚打算询问,却也在下一瞬察觉——自岩壁的罅隙里,一束日光挣破云幕而来,蛮横却直白地横亘在这黑暗之中,宣告破晓将至,天光乍破。雨还在下,牵上瑟瑟的薄雾,一直下坠、下坠,坠到地心,坠到没人看得见的所在。俏如来琥珀色的、清澈剔透的瞳孔里倒映着喷薄的日影,他的眼睛里含着这样的光,却转过头去看着赤羽……那简直是世界上最郑重其事的邀请。 

  

而赤羽毫不犹豫地倾身,扇面展开,就像是怕被那样炽烈的光惊扰了这一瞬的缱绻一般,掩去下一瞬接踵而至的唇齿相接——那并不是被情欲催生的吻,只是一个比约定更沉、比誓言更深的心意交合。他就这样低着头,认真而庄重地进行着这样的仪式,直到俏如来闭上眼睛,眼睫压下一片纤细而浓密的影。 

  

“——雨停了。”他说。 

  

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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